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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古以来,关于《论语》的解读可谓汗牛充栋,从程树德编纂的《论语集释》可见一斑。
 
之所以如此,或许是独尊儒术以来,儒家成了中国传统社会的主流“意识形态”,因而掌握《论语》阐释的“话语权”就变得至关重要。
 
但《论语》大多只是记述了孔夫子日常生活中的片言只语,却对当时的环境没有什么交代,这就给后人理解孔夫子的观点造成了很大的困难。
 
再者,《论语》是以古汉语写成的,而古汉语言约义丰,通假,断句,一字多义,都会进一步加大理解的难度。
 
由此导致的结果是,同样一句话,却会出现意思差别很大乃至于截然相反的多种解释。
 
实际上,单纯拉出一句话,我们很难说哪一种解释更加“符合”孔夫子或者《论语》的本义。
 
为尽可能排除“歧义”或者“误读”,本系列采取“义贯”的思路,即假设《论语》本身是一个逻辑自洽的思想体系,然后依次为基础,“以经解经”,将那些单一句子看起来成理,但对照前后却会产生自相矛盾的理解方式排除掉。
 
给定《论语》是孔门后人精心编纂的“集体结晶”,而这些编纂者也必然是孔门翘楚,一定很强的逻辑思维能力,那么,即便《论语》“初稿”中存在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,基本上都会被发掘出来并予以排除。
 
在这个意义上,我们《论语》中的孔夫子,只是《论语》中的孔夫子,并不一定真正符合那个谁都无法真正了解的原原本本的孔夫子。套用之前的话,孔夫子,非孔夫子,名孔夫子而已。
 
作为凡例,本义贯对《论语》每段话的分析包括如下几个部分:
 
一、断句。毋庸多言,很多时候不同的断句方式会导致大相径庭的意思阐释。
 
二、翻译。即将经过断句的《论语》原文翻译成现代汉语。
 
三、义贯。此部分通常有破有立。
 
首先对关键字进行阐释,更重要的是结合《论语》的上下文,通过逻辑梳理而排除掉那些会导致自相矛盾的阐释,此之谓“破”;
 
然后,结合每句话本身的意境,以及前后文对照,找到最符合前后逻辑的解释,此之谓“立”,而这就对应于我们对原文的现代文翻译。
 
O原文
 
子曰:(1)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(2)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(3)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
 
o翻译
 
(1)学了之后而不断地“实践”,难道不快乐吗?
 
(2)有同门师兄弟从远方来访问,难道不值得高兴吗?
 
(3)别人理解不了道理而不生气,难道不也是谦谦君子吗?
 
o义贯:
 
论语开篇三句,世人皆知,但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哈姆雷特。这三句话断句没有什么问题,产生差异的本质原因在于如何理解其中的几个关键字,即“习”、“知”,“愠”,以及三个问号背后的原因。
 
最大的争论,是问这三句话之间是否有关联?
 
许多人之所以认为这三句话相互独立,最核心的论据是,《论语》不过是孔门后人记录孔夫子的片言只语而已,不要期望前后的话语之间有必然的逻辑关系;或者说,他们认为,一定要搜索这三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,乃是对孔夫子的过度阐释。
 
要“破”这种“无关论”实际上并不难。凡是写过文章的人一定很清楚,对于任何文章,题目、前言(abstract)和引言(introduction)乃是花费心思最多的地方,写作者总是希望能将最吸引人的,最表达自己观点的话,以最简明扼要的方式放在最前面。
 
以古人的标准,人生七十古来稀,孔夫子算是获得很长寿的了,因而他老人家一辈子说过的话不计其数,即便单看《论语》,“子曰”也有四五百次之多。
 
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,在如此之多的“子曰”中,为何偏偏将这三句话放在最前面?
 
我猜想,这三句话一定不是孔夫子学会说话之后首先说的三句话,而一定是孔门后人在编纂《论语》时将其精心安排在开篇的。
 
既然这三句话是编纂者精心安排在开篇位置的,它们就绝对不可能是毫无关联的,而应该在整个《论语》中是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的。
 
实际上,在我们看来,正是这三句话统领了整个《论语》。
 
以我们的解读,这三句话分别代表了逐次递进的三种境界。
 
第一句讲自我修炼。
 
修炼的核心在于学以致用,这正是儒家的入世精神所在。
 
学了“道”而不用,相当于没学,因此必须“学而时习之”。而若将学到的东西用到现实生活而有所得,这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?
 
譬如说,一个人认真学习了巴菲特的价值投资方法,并通过这种方法在资本市场中获得了不菲的收益,这就是学以致用,也是非常令自己高兴愉悦的事情。
 
这种“学以致用”的阐释,与明代大儒王阳明先生的不谋而合。阳明先生称之为“知行合一”。
 
第二句讲推己及人。
 
一个人快乐,并不是真的快乐,此所谓“独乐乐不若众乐乐”。
 
同门师兄弟(朋)来访问,这恰好可以和他分享“学”和“习”的成就与快乐,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?
 
儒家讲仁。而所谓“仁”,就是“两个人的关系”。儒家对人际关系的理解是由近及远,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
 
自己搞明白了道,先从同门开始传道授业解惑,符合儒家对于仁和人际关系排序的看法。
 
第三句讲知其不可而为之。
 
“道”这个东西,并非人人都可以理解或者愿意接受。虽然我很乐意向同门乃至其他人分享“学”“习”心得,但他却可能因为不够“聪明”“智慧”,进而无法理解其中的精妙之处。
 
即便我一遍遍给他阐释和讲述,依然如此;但这时候我还是不生气,这正是“君子之道”。
 
自古以来,人们对于“愠”的原因,理解不清或者争议甚多。
 
但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,教聪明学生乃是一种享受,心有灵犀,一点就通,甚至不点就通。反之,教愚笨学生却很是折磨,任你口干舌燥,他依然不开窍,简直可以气得你吐血。
 
所以,孔夫子讲“诲人不倦”乃是一种很高的要求。孔门贤人七十二,但真正让孔夫子心满意足的,或许就颜子一人。
 
芸芸众生,比之七十二贤可能又去之甚远,因而要让其明白“道”精髓就会更加费劲。面对“榆木脑瓜”还能够做到不愠不火,必定是真正的谦谦君子。
 
如此看来,“人不知而愠”中的“知”,并非通常所谓的“知道”,而应该是“智”的通假字。
 
有很多人将这里的“知”理解为“知道”,进而将这句话翻译成,别人不知道我,或者别人不知道“道”。应该说,这两种解释都不足取。
 
一,要将其理解成“别人不知道我”,则按照古汉语宾语前置的语法特别点,这句话应该写成“人不我知”。
 
或许有人讲,孔夫子不是讲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”吗?但你会发现,第二句省略的“之”,在第一句是出现的,故可以从略,而且这也符合语言的节奏感。
 
二,若将其理解成“别人不知道‘我所讲述的道’”,这在语法上本身没有问题,但在意思上却难以贯通。
 
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,你知道被人不知道的,也不值得嘚瑟;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的,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,也没有什么可以生气的。
 
作为旁证,孔子周游列国,困于陈蔡,不是别人不知道孔夫子,也不是别人不知道孔夫子的学说,而是他们不“智”,不愿意接受孔夫子的学说;对此,孔夫子的态度则是人不知而不愠,知其不可为之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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寇宗来

寇宗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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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、教授、博导;主要从事产业经济、创新与知识产权、互联网、公司金融等方面研究。 “经济学家不能光做严肃的学术研究,还要普及好的经济学。” 《五分钟经济学》系列作品,旨在用通俗的语言、丰富的案例,阐释经济学思维逻辑和分析方法。 更多内容,请关注微信公众号:来谈经济(ID:FININD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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