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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要
第二机器时代,智能机器人既是机器也是人,既是资本也是劳动,这种“双剑合璧”,将摧毁比较优势,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国际贸易秩序。

最近,最霸屏的事情莫过于中美贸易战正式开打和规模升级。今天沿袭上期文章,将从经济循环视角,对“第二机器时代”贸易冲突的实质和趋势做出理论分析。
 
本文所谓的“第二机器时代”,取自于Erik Brynjolfsson和Andrew McAfee的同名著作。这是一本值得一看的好书。两位作者以平实活泼的日常语言,清晰深刻地阐释了信息化、互联网和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社会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。
 
经济学研究表明,长期经济增长主要是由技术进步所推动的;而在所有的技术中,通用技术(general-purpose technology)又是影响最为深远的。
 
蒸汽机是一种通用技术,它可以为各种生产过程提供更加充足和强大动力,也由此孕育和催生了工业革命。
 
很显然,信息技术以及由此所派生的互联网、人工智能等也是通用技术,因为任何生产和消费环节都可以通过信息化、网络化、智能化改造而提高生产率。
 
但必须明白,生产率提高并非全是福音,这将是一个“创造性破坏”的过程,有人从中受益,有人由此受损。一个最具挑战性的问题是机器替代人工。
 
根据经典的贸易理论,不同国家按照各自的比较优势进行国际分工heel国际贸易。特别地,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,在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品方面具有比较优势,而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,则在劳动密集型产品方面具备与比较优势。
 
由此,国际分工和贸易形成了如是循环:发达国家是研发部门,负责创新;发展中国是制造部门,负责生产;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出口技术,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出口产品;发达国家利用技术所得收入,从发展中国家购买产品。
 
这无疑是一个美妙的经济循环,因为亚当·斯密告诉我们,国民财富的源泉是劳动分工和由此而来生产率提高。
 
然而,智能机器人的出现,以及机器人的高度智能化,将会无情地打破这个美妙循环,让既有的全球化和国际分工模式难以为继,甚至让典型国家有回到“大国孤民”的强烈动机。
 
问题的本源是智能机器人在功能属性和收益属性上的二元背离。一方面,它是“机器”,因而它的成本由利率决定,而收益则归于资本家;但另一方面,它也是“人”,因为它从功能上可以在生产过程的各个环节对人构成替代。
 
通常认为,人工智能首先会替代低技能劳动力,原因是低技能劳动力从事的工作比较简单、标准化,因而不需要机器人又太高的智能化程度就可以实现任务替代。
 
那么,面对“机器替代人工”的威胁,正在从事“复杂劳动”的人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?并非如此!的确,制造能够替代复杂劳动的机器人成本更高,但同时也必须明白,从企业角度看,因为复杂劳动者工资更高,机器替代所产生的经济收益也会更高。
 
所以,真正决定机器替代人工路径的因素乃是技术替代的成本收益率,即技术替代收益与基础是替代成本的比值。
 
任何时点,这个比值越大的工作或者任务,越有可能被机器替代;与之对应,本来从事工作或者人物的劳动者,也将不可避免地加入机器替代人工而造成的失业大军。
 
进一步,如果摩尔定律继续有效,那么,大数据、计算力以及机器人的智能化程度都会呈现指数型加速趋势,而随着时间的推移,越来越多的工作、任务和劳动者,将会被机器人越来越快地替代。
 
机器人一旦实现了对人的大规模替代,国际贸易的理论和实践必将随之发生颠覆性的变化。
 
首先在生产端,机器人既是机器又是人,既是资本又是劳动,这种“双剑合璧”意味着,传统意义上基于要素相对丰裕程度的国家间比较优势将不复存在。现在,劳动无法像资本一样跨国界自由流动,因而不同国家的资本-劳动比有显著差异,有些国家是资本密集型的,有些国家是劳动密集型的。
 
但在第二机器时代,智能机器人作为资本可以跨国界流动,这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劳动的同步跨国界流动。
 
由此,按照资本流动的无套利原则,传统意义上国家之间基于资本-劳动比差异的比较优势将不复存在,跨国分工提高生产率的微观机制也将不复存在,而只有综合性能最高的智能机器人才能在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。
 
进一步,随着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,智能机器人具有无限的复制性,劳动力短缺不再成为扩大再生产的制约因素,一个国家就可以完成整个世界所需要的生产活动。
 
随着“生产力极大丰富”,需求端将成为生产的终极制约因素,而生产的收益分配和价值实现将成为最具挑战性的问题。
 
在传统的经济循环中,生产的进行与消费的分配是同时决定的。特别地,企业雇佣工人,工人拿到工资,生产进行的同时,工人也获得了购买产品的权利。
 
但在第二机器时代,生产的决定与消费的决定开始分离。
 
虽然机器人在功能上替代了人的工作,但它在分配上却保留了资本的属性,机器人所产生的价值,属于资本所有者。
 
由此,一旦那些在生产中已经被机器人替代的人并不是资本所有者,他们在工作被替代的同时,也就一并失去了对产品的索取权利。
 
如此一来,从生产到消费,从消费到生产的循环将难以为继。
 
这正是马克思所刻画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: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可不调和的矛盾。
 
对此,马克思给出的答案是共产主义,即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,也即机器人所产生的收益归全民所有所享。
 
唯有如此,从生产到消费,进而由消费到生产的循环才能正常进行。这时候,智能机器人展现出“我为人人,人人为我”的特性,而人类也将真的步入社会大同。
 
很难猜测这个“奇点状态”何时到来,但可以肯定的是,通向这个大同社会的道路荆棘满布。其中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国家之间的贸易冲突。
 
如前所述,现有的国际贸易秩序是建立在比较优势之上的;由此即可推论,一旦比较优势理论的基础不再,建立之上的国际贸易秩序大厦也将随之坍塌,或者至少彻底重构。
 
首先,随着智能机器人的普及,以及机器人的日益智能化,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将越来越失去资本密集型的特征,因而从生产效率的角度看,它们对拥有“廉价劳动力”的发展中国的依赖度会越来越低。
 
所以,资本乃至制造业向美国回流,其背后的根本推力,并非川普的奇思妙想和倒行逆施,而是摩尔定律;由摩尔定律,大数据、计算力、人工智能都将呈现可怕的指数型增长。
 
或许正因如此,川普可以对基于比较优势理论的任何批评嗤之以鼻;或许他认为,真理在少数人手中,即便这些人被大众贴上了疯子的标签。
 
第二,知识产权将变得极其重要。智能机器人的背后的是技术进步。这样,在机器替代人工的进程中,谁会获益?当然是那些机器人的所有者,或者说知识产权所有者。
 
在现有的格局下,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,以及那些具有超强研发能力的跨国公司,无疑是最大的所有者,他们也必然更加有积极性在世界范围内推动和强化知识产权保护。
 
掌握了智能机器人,以及智能机器人的知识产权,他们将以两种相互关联的方式来最大化他们的收益:
 
其一,当然就是“机器替代人工”,在生产过程中替代发展中国家以及普通劳动者,进而将本来属于他们的劳动所得变成自己的资本所得。
 
其二,手握智能机器人却引而不发,让“机器替代人工”变成一个“合法伤害权”,并据此来“勒索”发展中国家和普通劳动者。逻辑很简单,如果不给我更大的利益份额,我就用机器人来替代你们!结果依然是“资本侵蚀劳动”。
 
第三,贸易保护主义盛行,贸易战将成为常态。
 
如前所述,一旦生产能力可以无限拓展,谁占有需求,谁才能获得生产的价值实现。没有了比较优势的基础,国际贸易不再是双赢博弈,而会变成赤裸裸的零和博弈。
 
每个国家都想通过出口而实现生产价值,却不希望将自己的需求让渡给其他国家,贸易保护将成为“囚徒困境”式的纳什均衡,而世界也将陷入到“大国寡民”的分割状态,直到“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”,形成一个全世界范围之内的社会大同。
 
第四,研发竞争成为国家之间的核心竞争。
 
迈克尔·波特在《国家竞争优势》一书中提出,发达国家具有技术优势,发展中国家具有成本优势,但这显然是以比较优势理论为基础的结论。
 
如前所述,在第二机器时代,比较优势将被绝对优势所取代,只有综合性能最高的 智能机器人才能在竞争中存活下来,而这一切又取决于谁能具有更强的创新优势。
 
不难理解,除了一般意义上的研发投资,教育投资将变得极其重要。
 
《五分钟经济学》,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寇宗来教授推出的经济学系列作品,旨在用通俗的语言、丰富的案例,阐释经济学的思维逻辑和分析方法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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寇宗来

寇宗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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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、教授、博导;主要从事产业经济、创新与知识产权、互联网、公司金融等方面研究。 “经济学家不能光做严肃的学术研究,还要普及好的经济学。” 《五分钟经济学》系列作品,旨在用通俗的语言、丰富的案例,阐释经济学思维逻辑和分析方法。 更多内容,请关注微信公众号:来谈经济(ID:FININD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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